第二十一章(2/6)

骨灰。跟在棺材后面的是一长溜花圈,再接下去是安静又散漫的送行人群。

我好些年没有见过这种出殡的阵势了,在这小镇上见到,倒也觉得有些稀。我将目光收回,重新去看那黑色的棺材。棺材的两旁走着十多位身穿丧服的男女,他们当中时不时响起一些哀号声。不过同是哀号,内容并不一样,有的是走过场,有的的真切悲伤。

我想到了叶强,我想,怎样的死都是一种归宿,他的身子也许已经被弄回到了小镇,但回到小镇的他却肯定没有了体面,不可能像这样抬举着走过早晨小镇的街道。最大的可能就是在暮色中被悄悄放进一只墓,接受一个潦草寂静的葬礼。葬礼上可能只有一种抽泣声,那是他母亲一个人的。他呀,死了自己,同时却拿走了母亲在街市上悲声大哭的权利。

我加快速度甩掉热闹,出了镇子,先走一段大路再拐进一条土路,土路走尽,到了一处山脚,山脚向上,有一条石径,此时太阳刚刚探出山顶,光线显得很新鲜。

我沿着石径往上走,路旁的树挺高,但不算密,山风穿过树枝,吹动着我的头发,我走得快些,头发便飘得高些。我走得慢些,头发便显得安分些。这样走了半小时,眼前出现一块路牌,箭头向右指向山顶,箭头向左指向那座寺庙。

顺着箭头向左走了数十步,遇到一对石狮和一扇石牌门,穿过牌门往里走,是一段长长的石板路,石板路因为被两边的树枝护着,显得很幽静。我在幽静里走着,心里仿佛也跟着静了,身上的微汗慢慢收住。

到了寺院跟前,大门闭着。我从旁边进去,先见到两间精巧的木屋,里面有一只铜钟和一只圆鼓,屋额分别写着“晨钟”和“暮鼓”。向左一拐是天王殿,再朝前走是大雄宝殿。殿内空旷,似乎没有人,却有木鱼的敲击声传来。

我轻着脚步往里走了几步,猛地看见旁侧有一位老和尚,双面合闭嘴巴轻动,手里的木槌一下一下敲着木鱼。我不敢打搅,后退几步到了门外,耳朵却不肯走,静在那儿听。

正悄悄听着,忽见旁边有一位居士模样的妇人走过。我清醒了过来,追着那妇人去。那妇人发现了我,回脸迎住了我。

我急忙对她说:不好意思打搅了,我打听一件事情

妇人说:你是想问修行的事情吧?

我摇头道:不是不是,我找一个人。随即就报了叶强母亲的名字。那妇人看了我一眼,说:你找她什么事?

我说:我给她捎一样东西。

妇人“噢”了一声,说:一上午没见她,兴许在上边给鸟儿放生呢。说着抬起胳膊指了一下。

我便即刻朝前走,爬上一溜儿石阶,先见到一座大殿。大殿前是一块平地院子,旁侧向山岭处围了矮墙,里面有一棵几丈高的樟树。树下立着一位身穿居士服的人,正是一位老女人的背影。我咬了咬嘴唇,一步一步向那背影靠近,然后咳了一声。可是那背影却没有反应,只是安静地做着手里的动作——她一只手在怀里捧着一只鸟儿,另一只手缓缓捋着鸟儿的羽毛。她的脚边搁着一张竹椅,又搁着一只打了许多小孔的纸箱子,应该是临时的鸟屋。

我收住脚步,把目光落在老女人身上。老女人大约过了六旬,看上去不瘦,却显出了轻,那种虚弱的轻。她的脸色有些暗,又有花白头发和青灰衣服做衬色,把整个人比得很旧,仿佛从黑白照片上走下来的。我尽管有着准备,但还是吃了一惊。

我靠上一步,走到老女人跟前。老女人愣了一下,似乎这才发现了我这个来人。我问她道:您是叶强他妈吧?

女人没听清楚的样子,歪着脑袋把耳朵伸过来。我明白了,抬高声音报了叶强母亲的名字。

女人说:你找她啊?我可不是她!

我说:您怎么不是她呢?

女人腾出一只手来兜住耳朵,说:你说什么?

我只好又加大了声音,说:我问她现在哪儿?

女人说:她下山买鸟去了。

我问道:那她什么时候回来?

女人紧了紧怀里的小鸟,说:这可说不准,也许中午,也许下午,得看啥时路边有卖鸟的。

我想不到会是这样,一时间就愣住了。我起早跑来,目的就是为了下午早些赶回去,明天还得上班呢。我叹息了一声,嘟嚷了一句。老女人问我道:你说什么?

我大声地说:我要看您放鸟。

女人点点头,嘴角有了一丝笑意,说:我已经放了十多只,还剩三只呢。说着,她就测过身子,朝着外面空旷的远山,用手又捋了几下小鸟的羽毛,之后将手掌摊开。小鸟好像并不着急,甩一甩脑袋,又四处张望了一下,这才飞上树枝钻进密林不见了。

随后,老女人弯身把胳膊伸进纸箱纸,很快就抓出一只小鸟,她让小鸟偎在她怀里,用手轻轻捋了几下鸟的身体,随后松开手。这只小鸟比较慌张,身子一弹扑向上方树枝,还未停稳就飞向了远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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