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妈妈是税务员(4)(12/19)

那个冬天似乎有一种不肯走的意思,赖在我们这个南方小县城里,迟迟不肯挪窝。开春后,也只是偶尔有那么一两天,太阳会像个吝啬的富翁,从厚厚的、灰白色的云层里,露出一点点没什么温度的、苍白的光。

学校就是在这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下午,发下了年度体检的通知单。那是一张用最粗糙的黄麻纸油印出来的、薄薄的纸片,上面的字迹,因为油墨过多,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。空气里,立刻就弥漫开了一股熟悉的、混杂了油墨味和少年们那种既期待又紧张的、荷尔蒙的气息。

对我们这些半大的孩子来说,体检是一场充满了仪式感的、小小的冒险。我们关心的,不是自己的身体到底健不健康,而是能不能在身高那一栏比去年多上几公分,好在同学面前炫耀;或者是在测视力的时候能比同桌多看清一行,证明自己的眼睛更尖。

我把那张皱巴巴的、散发著油墨味的通知单,像往年一样,随手塞进了书包里。可我没想到,这张薄薄的纸片,会在我们家那潭早已不起波澜的、死水般平静的生活里,投下一颗那么沉重、也那么奇怪的石子。

那天晚上,妈妈从我的书包里,翻出了那张通知单。

她没有像往常一样,只是看一眼,然后叮嘱我一句“明天别忘了吃早饭”。她把那张薄薄的纸片,拿到灯下,仔仔细细地,看了很久。我们家那盏十五瓦的、昏黄的灯泡,光线照在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,把她眼角的那些细纹,照得比平时更深了一些。

“……身高、体重、视力、听力、内科、外科……”她用手指,点着上面的项目,一个一个地,轻轻地念出了声。那声音,很轻,也很飘忽,像是在念着什么她看不懂的、神秘的咒

语。

“妈,怎么了?”我正在桌边,和我那本永远也写不完的寒假作业较劲,忍不住抬起头问了一句。

“没什么。”她把那张通知单,仔仔细细地,对折好,放回了桌上,“明天体检,妈妈请个假,陪你去。”

我愣住了。从我上小学开始,每年的体检,都是我自己去的。

“不用了吧,”我说,“我都这么大了,就去医院排个队,费那个事干嘛。”

“那不行,”她转过头,看着我,那眼神,是我从未见过的、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,“你的身体,是大事。妈妈必须亲自看着,才放心。”

那天晚上,她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紧张。她反复地叮嘱我要早点睡,甚至还给我冲了一杯我并不喜欢的热牛奶。牛奶很烫,我喝的时候,看到她又拿起了那张通知单,在灯下,反复地看着。那样子,不像是在看一张体检表,更像是在研究一张充满了未知和危险的、藏宝图的残片。

半夜,我被一阵奇怪的、压抑的咳嗽声给吵醒了。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,看到帘子外面的客厅里,还亮着灯。我悄悄地掀开帘子的一角,看到妈妈正穿着那件丝质的睡裙,站在那面小小的穿衣镜前。

她没有在咳嗽。她的眉头,紧紧地锁着,脸上带着一种我完全看不懂的、混杂了忧虑、恐惧和一丝丝茫然的表情

她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在镜子前站了很久。

第二天,她真的跟单位请了假,带着我去了我们县里那个人声鼎沸的县医院。

医院里,永远都充满了那股熟悉的、混杂了消毒水、中药和病人身上那种特有的、带着一丝酸腐味的、复杂的气息。走廊里,挤满了人,哭的孩子,咳的老人,还有我们这些穿着各式各样校服的、被老师领着来体检的学生。

别的家长,都只是把孩子送到门口,就去忙自己的事了。只有妈妈,像一只高度警惕的母鸡,寸步不离地,跟在我的身边。

在量身高、测体重的时候,她会死死地盯着那些冰冷的仪器上,跳动的红色数字。护士报出一个数,她就会立刻拿出随身带着的、那个小小的记事本,用笔记下来。

“一米四七,”护士用一种很不耐烦的、拖长了的声调喊道,“下一个!”  “同志,同志,麻烦您再给量一遍,”妈妈立刻就凑了上去,脸上带着那种谦卑的、讨好的笑容,“我怎么记得,他上个月在家量,都快一米四八了呢?”  “哎呀,我说你这个家长,怎么回事啊?”那个年轻的护士,不耐烦地翻了

个白眼,“差这一公分,能决定你家孩子考上清华还是北大啊?后面还排着队呢!”

妈妈的脸,白了一下,但她还是坚持着,说:“麻烦您了,就再量一次,一次就好。”

最后,在后面排队的学生们,那一片不耐烦的“哎呀”声里,我又被重新按在了那个冰冷的、带着铁锈味的测量尺下。

结果,还是一米四七。

在内科诊室里,那个戴着老花镜的、头发花白的老医生,用一个冰冷的听诊器,在我的胸口和后背来来回回地听着。

“肺部呼吸音清晰,心率正常。”他一边说,一边在我的体检单上,龙飞凤舞地,写着什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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