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男人(6)(3/23)

一想到自己会死便觉得可笑。我在水中睁开双眼,看见泡泡、光线和大人们往下沉的身体组成了一幅诡异的光景。

我顺着水势而去,不晓得被什么撞上,幸而有海水的柔软缓冲。泥泞潮水渐退,我从水中露出睑,深夜的现在一片漆黑,没

有半颗星星。我用双臂抱住漂浮的流木,或许是因为身体轻盈,我整个人漂在水面上。黑色汪洋紧紧包围我不放,在我身旁有个比我更娇小的女孩子漂浮着,在下一个瞬间,她像是被什么抓住脚似的被拉进水中,彷佛是被怪物一口吃下肚。

我好害怕,扯着嗓子拚命大喊:

“爸爸!爸爸!”

我忘不了最后见到的那张温柔脸庞。

“爸爸!爸爸!”

海水只是频频摇晃着我。当我奋力大叫时,水开始慢慢退去。我被推动着,再次吞入咸涩的水。海水迅速退去,等回神时我已经坐在满是泥巴和瓦砾的地面上。

我抬头望向高地,四周因为停电而一片漆黑,分不出哪里有建筑物,只有了无生气的景色。

我凝神注视海面,粼光闪闪的幽暗大海,似乎沉浸在刚刚恶作剧的余韵中静静地笑着。海岸边的屋舍全部部不见了,毁坏的屋顶扁塌于地面,只留下如赤裸白桦树的烟囱。宛如丙烷爆炸般的沙沙声不断响起,当我如此心想时,前方的村落开始窜出起好几簇火苗,火势批哩啪啦地进裂燃烧,随着风势,一股各种物品燃烧、我从未闻过的肮脏臭气随之飘来,火舌细长赤红地直直朝向夜空伸去。

好美的景象啊。

我想起透过老爷爷满足皱纹的手指间所看见的最后那副景象,哥哥抛下脚踏车朝大家跑去,妈妈瘫在地上一动也不动,咖啡色卷发飘扬飞舞,然后浪潮袭来,层层迭迭地不断涌动,转眼问他们便和海浪一同消失不见。

只有真正的家人到了大海的另一端。

由于火焰实在美丽,我无声地笑了奸一阵子。浑身泥泞的伯伯们脚步蹒跚地走了过来,我知道他们是从都市来的旅客。他们以文雅而不带乡音的说话方式问:

“小妹妹,你的家人呢?”

我沉默地摇了摇头后,伯伯们顿时为之语塞。我察觉到这时不应该笑而低下头,其中一个浑身沾满泥巴的伯伯则背起我,开始向前走。他们问我高地有什么公共设施,我回答有体育馆、医院以及养老院。伯伯们也沿路救趄发现的人,背着他们或是拉着他们的手,一行人跌跌撞撞地爬上坡道。

哥哥就读的国中体育馆成为避难所,大家一身脏污,直接穿着鞋子进到里头。我窝在角落闭起双眼,连自己都不清楚是睡着了还是失去意识。当被人用力摇晃肩膀醒过来时,不知不觉朝阳已经升起,小岛也一如往常般迎向干热夏天的破晓时分。

体育馆内铺上毛毯和野餐垫,

有整个家族僵在原地发抖的人们,还有许多受伤的民众。身穿白衣和警察制服的人忙不迭地来回奔走,将我摇醒的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,“我还以为你死了呢,有没有受伤吗?你家人呢?”他边说边用肮脏的毛毯覆盖住我的身体。

我摇摇头,沾在脸和脖子上干掉的泥巴带着刺耳的碎裂声落下。一名似乎是男人认识的年轻女人走近,“这孩子是民宿的小孩,就是竹中先生家的大女儿。你爸爸和妈妈呢?还有一个哥哥吧?怎么样了?”她激动地快速说道。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,两人于是互看了一眼,女人用肮脏的抹布擦拭我的脸和身体,替我拿来了罐头和微波食品,要我肚子饿了就吃,可是我一点食欲都没有。就在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之际,旁边一个中年男人突然呈大字形倒地,开始剧烈地抽搐。

他癫痫发作了,一旁的家人如此惨叫着,身穿白衣的人们连忙赶来围住这位伯伯。

我踩着似乎永远抵达不了目的地的缓慢步伐,走向堆满食物的台子。由于我喝下大量黑色的海水,喉咙此时像烧灼般地干渴。我找到一瓶两升的矿泉水,用双手抱住以占为已有,但是我打不开盖子,完全使不出任何力气。我抱着属于我的这瓶水又回到角落坐下,整个身体缩得小小的,累到无法动弹。

在空中盘旋的直升机声音不绝于耳,等太阳完全升起,绽放出耀眼的光芒之时,用包毯覆盖的遗体接二连三地运进来,遍寻不着家人人们上前逐一掀开毛毯确认。大约中午的时候,我看见一个像是国中生的女孩子向遗体供奉白色小花束。

失散的人们找到各自的家人后便聚在一处;也有人被冲散,在终于见到面后放声大哭。我疲倦到不行,因为没有任何人来找我,我便知道那个家族果然全都丧命了。直到夕阳西下,我好不容易才能够起身,抱着已经变温的宝特瓶定到遗体旁,战战兢兢地掀开肮脏的毛毯,沾满泥泞的睑孔接连出现在眼前。

啊……

找到爸爸了。他双眼还睁着。

我没有发现像是妈妈的人,哥哥有找到了,但四处都没看到妹妹。我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,于是又回到原来的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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