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出吴庄(二十六)生死之恋(3/8)

景反感至极。

文景本是感情丰富、宽和容众、主持正义的人

就因为以前受了极左路线的鼓惑,才在批斗会上冤枉过吴天才。

这件事一直横亘在她内心深处,如同松软的泥土里埋着一块生锈的铁片,让她想起来就沉重。

如今,是该掀掉这历史积淀的时候了。

文景挺身进屋,对吴天才道:“从前大势所趋,我也有对不起天才叔的时候。

别说咱们小民百姓,全国范围的天灾人祸都无法挽回呢。

三货真能做我的弟弟,替文德照看我爹娘,咱们两清了。

那三货也想起过去殴打文德的事来,羞惭满面。

看看文德的父母风烛残年,弱不禁风的衰老样子,望着同学文德的遗像,被家中凄清悲凉、物在人亡的场景所感染,同情的泪水由衷涌出。

照着炕上文德的爹娘就磕头跪拜,口称义父义母。

并说文德生前能做到的,三货也能做到。

这件事后,文景的爹娘多少得到些安慰。

同意吃药和打针输液了。

※※※

父母亲的病体好转之后,文景就可以到村外给羊和驴割些青草吃了。

——自从文德出事之后,驴和羊们一直吃爹和文德冬储的干草

每逢文景抓了干草喂它们的时候,它们低了头闻一闻干枯的味道,就昂了头咩咩地抗议,眼泪汪汪地露出责怪的色。

它们不明白那毛头小主人哪里去了。

为什幺突然间换了饲养人,在青草旺盛的仲夏,非让它们嚼这干枯的杂草腐叶不可。

文景带了镰刀和麻绳出了村,朝西北方向蹒跚而去。

因为悲痛和劳碌使她本来就苗条的体形更细瘦了,宽大的孝服失去支撑,走起路来飘飘忽忽的。

她记得西北方向靠近滹沱河的地方有两条粗大的渠棱。

那上面就长满了家畜爱吃的芦芽、纹纹草和接续草

然而,连她自己都不明白那一双腿究竟在哪一条小路上拐了个弯儿。

一双穿着白色孝鞋的脚竟然把她带到了南坡底断魂岗下文德的坟前。

当她再一次意识到那个喜欢缀有红五星的绿色军帽、喜欢骑吊有小圆球把手套子的自行车兜风的弟弟,就永永远远变成这堆黄土,再不能复活时,她坚强的意志、超常的理智在狂飙式的悲情面前,统统变成了随风席卷的枯叶。

陆文景跪在弟弟的坟前,哭瘫了。

想想文德自从来到这人世,就没有赶上好时候。

从小吃糠咽菜,总是拾捡大人们的破衣旧裳穿。

长大了,有了娶妻生子、养老送终的目标,可他的奢望一点儿也不高啊。

他的追求同样是吴庄普普通通庄稼人的目标啊。

他活蹦乱跳赶着驴车去到那立土崖底,本来是出于贫寒家境、日久天长的考虑,哪儿能料到在一瞬间这崖头就倒塌了呢?可怜他十九岁的年龄前脚刚跨进了成年人的行列,后腿还在稚嫩少年的门槛里,突然间就被无常掠去!文德不甘,姐姐又何尝甘心?

文德啊,姐知道你死得冤啊。

姐本来可以按照吴长方的教唆,替你伸冤,讨个公道。

可是,即便我们落些钱财、或者把三货家一个人送进监房,闹垮他家的砖窑,除了吴陆两家结成死结,又能怎样呢?你我既阴阳两隔,再不能欢聚,整垮他人又有何意义?前几年的冤冤相报、无休止的斗争让姐厌倦至极!——文德啊文德,九泉之下,你能体谅姐姐的苦衷幺?

姐姐也知道,你不会心服。

曾记得有一次你曾冒出句石破天惊的大人话来:象我们这种家庭只会吃亏,不会坑人人,是永远不会有前途的。

姐姐也担心这次让步之后,世人会把咱家瞧扁了,当成软柿子捏。

可是,坑人人和亏人的事姐做不出来呀!文德啊文德,假若你地下有知,你告诉姐姐怎样做才好呢?

爹跟前得强颜装欢,娘面前也不能诉苦,满腔悲怆,为难之事都无处倾诉。

望着文德坟头上那飘忽的魂幡,坟周围那忙碌的蚂蚁,文景发起呆来。

真希望文德的魂魄能显灵于异类,给姐姐些昭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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